沉舟侧

琴声呜咽 泪水全无

【齐司礼生贺】齐岁

*全文5.8k

*是小齐将军呀❤️祝齐司礼岁岁年年得偿所愿


明月年年,八月十五之夜最圆满,这也是齐岁了。


01.

残阳如血,平铺似练。睁开眼时,细草的沙沙声拂动耳廓,带来晚风的踪迹。无遮无挡的天穹将我的目光包围,一瞬间我以为自己是草原上的一颗沙砾。


身体像是被野兽撕碎了一般疼痛。我吃力地撑起身子,支着膝盖从苍茫的草野中站了起来。涌入眼帘的是层次依稀的绿,不远处的一片小小湖泊,荡漾着夕暮的浮光。


我记得自己是被一只秃鹫追赶到这里的,秃鹫的唳叫穿透云霄,像利箭一样从我的后背袭来,然后……此刻我醒来,周遭空无一物,甚至连打斗的痕迹也无。


我满怀疑惑地拖着苦累不堪的身体,在茫茫草间摸索出一条路,最后跪倒在那小小的湖泊旁。水光潋滟,倒映淡云,当我正要鞠一捧清水洗面时,却忽然瞥见那粼粼的波纹之上,浮现了一道陌生的面影。我惊讶地抬首,恰好与对方对视。


银白的发丝在风中轻轻摇曳出草叶的弧度,浅金色的眼眸与湖水一样泛起波光。他微微抿起唇,隔着一片光晕静静与我对望,周身轮廓在逆光里显得模糊不定。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攫住了我,这一瞬间我甚至有种能够唤出他姓名的错觉。然而再往下细想,空空荡荡。


我呆呆地望着他,一瞬间忘了周遭一切,唯闻细草摩挲而出的风声略过耳畔。待定了定神,我蓦然发现他的额间有枚隐隐约约的纹印——他是灵族。


我后背顿时惊起一层热汗,想起自己来此的目的,下意识地拔下身后背着的弓与箭,转眼已箭在弦上。仅仅犹豫了一瞬,我松开了瞄准着对面灵族的羽箭。破空之声凌厉地划伤了暮色,眼看着那灵族青年毫无防备即将被射中,下一刻,箭骤然被他徒手拦断。


“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。”他轻轻启唇,眉宇间神色莫辨。


我动了动干涩的唇,却吐不出清晰的字句。光阴流逝得很慢,天边行云缓缓游移,暮色缓缓铺陈在草原的每一痕草边,一切迷离得如在幻境。


02.

我再次醒来。头部隐隐作痛,我抬手揉了揉太阳穴,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个梦。与以往的梦境不同,这次,梦中青年的面容能够清晰地再现于我的脑海——难怪觉得熟悉,他不就是齐司礼?


然而回想梦中的情节,我实在心有余悸。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,我努力摇了摇脑袋,轻手轻脚地下床,准备去外面透透气。


为了完成这次Pristine的民族风设计稿,我来到千里之外的草原上寻找灵感,想到更好地贴近自然,我选择借住在草原上的一位牧民家中,今天正是我在草原上度过的第一晚。一走出毡房,便能嗅到清新的草香,还能欣赏到一望无际的夏夜银河。我徜徉在比光启市更为明亮壮阔的星月交辉里,呼吸着如水夜风,梦境带来的烦闷很快便烟消云散。


摸出手机看一眼时间,现在是凌晨三点。手指停在联系人列表置顶的“齐总监”上,我出神片刻,点开聊天记录,发现最后一条是两天前。


两天前我告诉齐司礼自己需要请假一周,为了新设计寻找灵感,他只公事公办地回复了我一句“知道了”,就再没了下文。我怅然若失地划拉着最近的聊天记录,发现最近一周我们都很少联系,就好像我们仅仅是互不相干的上司与下属。


直觉告诉我齐司礼一定是遇到什么事了,我尝试着询问,但他总能巧妙地避过话题。是有什么事不方便让我知道吧,说不定是和灵族有关的。我轻轻叹了口气想道。


“我在看草原的星空,你也在看光启市的吗?”


靛蓝的天鹅绒上的钻石光彩熠熠,我拍下了这一刻头顶浩瀚的银河,满怀心事地发出一条朋友圈。这个点发,明天一早就会被刷下去,他应该不会看到吧。


03.

朝阳跃出,云霞奔涌,草尖上挂着玲珑的露珠,折射出细碎金芒。风带来湿润的青草气息,我闭上眼,感受这来自草原深处的低语,有那么片刻,我心头再次涌起昨夜梦中的似曾相识之感。然而这感觉就好似一缕无尾的风,轻轻地穿过我耳畔的鬓发,转眼就消逝在了广阔天地间。


这一定是错觉,毕竟这是我初次来草原。我安慰着自己,好不容易出来采风,就不要多虑了。


羊群与马匹四散在辽阔的草原上,马背上身穿民族服饰的牧民们动作干脆利落,远远听来,那飒沓马蹄声宛若净土的心跳,摇撼着我的身心。


换上马靴马裤等装备后,我在当地人的帮助之下,跨上了一匹威风凛凛的骏马。我悬着心聆听指导,从基本的控缰、慢步开始,到跟随队伍快步,本以为自己常年通勤,身体素质会有所下降,这次却意外地顺利,就仿佛自己早就骑马驰骋过草原。


夏日清晨的风从微伏的山峦缓缓略过,让人宛如置身清澈河流。远处草丛中的荡漾不已的湖泊,与梦境中的几乎能完美重合。我的目光出神地追随那片倒映流云的水面,不着边际地想,或许下一刻就能从中望见齐司礼的脸。


然而,就在此刻,我的头顶忽然出现了一道阴影。继而是响遏行云的一声唳叫从身后袭来,让我差点忘记了握紧缰绳。身下的马匹大受惊吓,开始发了疯一样奔跑起来,巨大的震颤使我几乎不能在马鞍上坐稳。


苍绿的草原与山峦如潮水般迅速倒退,我吃力地试图使马停下,却无济于事。此时我惊恐地四下张望,发现周围居然空无一人。


狂风在鬓边汇成湍急的河流,将我席卷其中,失控的马再次抖动后背,仿佛正在力图将我甩下。又是一次幅度巨大的摇晃,缰绳自我手中滑落,身体也随之向空中倾倒!


我惊骇地闭上眼,霎那间几乎感受到了茂盛牧草扎刺皮肤的酥麻。


“真是笨鸟。”


04.

“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。”青年开口。


我有一瞬间的手足无措,怔愣半晌,颓然地垂下了拿弓的手臂。我本来就没有拉弓的理由,即使有,也不是为了自己。十几年来积攒的力气,忽然在此刻消失殆尽。


“从哪里来,便回哪里去。否则我不会手下留情。”他微微蹙起眉。


我茫然地摇摇头:“我回不去了。阿爹要是知道我无功而返,会将我驱逐出部落。”


说完,我忽然迎向他淡漠的目光,问他,你们灵族的领地有人类生活吗?我知道你不是坏人,你能不能带我回灵族?


他诧异地望着我,神情却柔和下来,唇畔浮起似有若无的笑:“灵族与人族自古以来互不侵犯,近年来人类屡次试图闯入灵族结界,双方已经结怨,你胆子倒不小。”


闻言,我也牵动嘴角,勉强笑了笑:“倘若就这样回到部落,与赴死无异,但去灵族则不然。我只是想为自己活一次而已。”


我坚定地望向对面这位素昧平生的灵族青年。苍茫暮色已从草原的边境线悄然褪去,晚风轻拍翠叶,沙沙作响。我攥紧了手,几乎能听清自己的心跳。


“好。”清晰的字音自盛满星光的湖泊对面传来时,水中浮起清皎的月色。像是佐证一般,青年对我伸出右手。


他告诉我,他叫齐司礼,是灵族的将军。我歪着脑袋看他,大着胆子道,小齐将军,你为什么肯相信我?


他轻轻笑了笑。这次我终于看清了他的笑,真如昙花一现,蝴蝶破冰。他说,你区区凡人女子,于灵族而言,与飞禽走兽并无不同。


我沮丧地垂下头,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,这话怎么听都像在贬我。


浩瀚银汉横亘天穹,纤云弄巧,飞星传恨。我指着那两颗聚首鹊桥的星辰,对齐司礼道:“原来今日是乞巧节!小齐将军,你们灵族有这节日吗?”


“怎么总叽叽喳喳的,”齐司礼瞥了我一眼,“灵族也有类似的节日。”


“哦。”我小心地观察着齐司礼的神色,不再说话,亦步亦趋,前往灵族腹地。


明月镀万物,足之所及皆银白。


05.

齐司礼带我回灵族一事遭到了长老们的反对,但他力排众议,最终说服了他们允许我留下来。我当着齐司礼的面,将身后背着的为狩猎灵族特制的羽箭取出,把它们毫不犹豫地掷入篝火之中。星星点点迸溅的火光在齐司礼的眉目间飘忽,宛如晦明不定的山间,暖金光芒破云而来,消融三重雪。


“小齐将军,你好厉害。”我就着篝火,捧起脸看他。


他面不改色道:“有话直说。”


居然被一眼识破了。我哑口片刻,盯着他手边放着的弓箭,清了清嗓子,大言不惭道,我想拜你为师,和你学射箭。你看我是不是很有天赋?


他以一种相当诡异的眼神望了我一眼,点点头:“确实。相距数尺都不能射中目标,我是头一次见。”


我气恼道:“你要是没有挡那一下,我肯定能射中!”


话音刚落,我察觉这样说似乎不妥,马上收了声,可怜巴巴地拉了拉他的袖口:“都说高处不胜寒,你在灵族一定很无聊,教我射箭,至少可以消磨光阴。”


齐司礼沉默片刻,眼神柔和下来,终于微微颔首,算是答应。齐司礼就是这样,嘴硬耳根软。我抿着嘴偷笑,心想看来以后再有什么事,这样求一求他,也都能实现。


只是我虽喜出望外,齐司礼却不露喜色。我忐忑道:“小齐将军,你不愿意就算了。”


“没有不愿意。”他说。


我问:“那你为什么看上去一点都不高兴?如果是嫌我烦,你可还要等上几十年才能解脱。”


听了我的话,齐司礼的神色似乎黯了黯。他忽然轻轻地握住我的指尖,道:“不要多想。”


我慌乱地点点头,抽回了手,被这突如其来的亲近惹得红了耳根。我心如擂鼓,一边想凡人男子对女子这样做是要定终身的,一边想在灵族兴许没有这种说法。


齐司礼衣料上的白檀香被篝火烘出了暖意,我轻轻细嗅着,不知不觉竟靠在他的肩头陷入酣眠。


06.

自这以后,齐司礼果真日日教习我箭术,与我从草叶葳蕤的河畔,策马行至深秋叶落的边疆。每当他贴在我的后背校正我的动作时,我的心跳便像那夜的篝火一样雀跃不已。


“小齐将军。”我轻轻地说。


“嗯?”他垂眸打磨着亲手为我锻造的箭矢,银白色额发轻轻垂落,是收敛了一身锋芒的模样。


我想了想,还是咽下了那盘桓在心头多日的四字。于情于理,我都不该袒露这心事的。他是与天地同岁的灵族,而我只是凡人之躯,在他的时间纵深里,我是顷刻便会灰飞烟灭的易碎琉璃。


“你的母亲还在部落里?”齐司礼忽然问道。


我点点头,回想起昔日我们母女深受阿爹苛待的光景,鼻中酸涩。作为庶女,我自幼便不得阿爹青睐,连累母亲也受其他阿娘们折辱。前些日子阿爹忽然提起要以灵族之皮毛做锦裘,我为奉承阿爹,请命离开部落,前往灵族的边境线。我知道自己是自不量力,但命运已然如此,无论如何我都想试一试。


我告诉齐司礼,我久久未归,阿爹一定会认为我已经败亡。部落里对败亡之人的态度便是,连衣冠冢都吝啬给予。就连母亲,也很有可能受牵连,在部落里再也抬不起头。


闻言,齐司礼说:“你想回去看一看吗?”


我用初遇时的那句话回答:“我已经回不去了。”


“还有办法回去见到你的母亲。如果愿意,灵族会接纳你们。”齐司礼放下锃亮的箭矢,认真地看向我。


还能有什么办法?除非——

我忽然明白了齐司礼所指,果断地摇摇头:“你不能去,那里很危险。”


齐司礼笑着揉了揉我的脑袋:“我是灵族将军,千军万马尚不屑一顾,怎么会畏惧区区草原部落。”


说这话时,他的眉目恰好被星光镀上一层柔和轮廓,侧眼望去,面上的起起伏伏宛若山峦,伏脉千里,亘古不变。一瞬间我明白了这是他的心意。我出神地想,齐司礼的心中,也有一个不曾袒露的秘密吗?


我最终点点头。这些天我已经见证了他有万夫莫当的实力,所以我相信我们此行必能得偿所愿。到时候,母亲会在灵族与我一同见日昃月满,直到人间岁月奔流不息,我们一齐化作一抔黄土。


07.

齐司礼与我一道回部落那天,天降大雪。浩浩荡荡的雪如鹅毛般挂满我的发丝,我笑着问他,这下我是不是也有了满头银发。齐司礼轻轻一笑,为我扣好风雪帽,还不忘说一句,真是笨鸟。


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,“笨鸟”成了他对我的专属称呼。


就这样在琉璃世界中走了三天三夜,我们终于在曙色沾衣时到达了部落。部落的守卫一见到我们,立马连滚带爬地向阿爹传话。不过片刻,阿爹便带了兵卫前来见我。


“不愧是我的好女儿。”阿爹大笑着抹了抹红润的脸膛,随即大手一挥,将假装虚弱的齐司礼押入大牢。


我本以为只要佯装已经俘获了齐司礼,便能使阿爹他们放松警惕,却没想到齐司礼刚顺从地被带走,另一拨兵卫就向我围了过来,支支羽箭倒映铁光,好一个大雪满弓刀。


“阿爹!?”我惊惧交加地大呼。我怎么也没料到阿爹的疑心已经重到了这个地步。


阿爹冷哼一声:“你离开了半年之久,现在突然回来,我不能相信眼前的是忠心的狼崽子,还是灵族的白眼狼。”


我的双手被反剪到身后,风雪帽也跌落在厚重雪尘中。泪水将眼前的积雪烫化,仿佛我血脉中的最后一丝热度也随之冷却。


眼前这个陌生冷酷的男人吐着热气说:“为了证明你自己,我要你亲手剥下那个灵族的狐狸皮。”


我摇摇头说,痴心妄想。


“看来我猜对了,”他笑着抓起我散乱的头发,语气随意得像对待最无关紧要的草芥,“可你忘了,你母亲的性命还在我手里。”


说罢他狠狠松手,将我甩在肮脏的雪地里。雪中枯草折断,狼狈的姿态与我一般无二,周遭寂静无声,只余大雪轰然砸地。


良久,我听见自己说,好,我什么都答应你。


08.

我紧锁着眉头,从这场恍若我前世的梦中醒转。绵延的原野轮廓自梦境中剥离,与眼前葱茏的草叶交叠,记忆如蝶振翅,悉数争先恐后地涌入我错乱的脑海。


“醒了?”是熟悉的嗓音。我揉了揉眼睛,差点以为自己再次坠入梦中。齐司礼出现在了我眼前,既毫无征兆,又像宿命的重逢。此刻的他看上去前所未有的憔悴,衣袖上沾了草叶,向来爱干净的他居然顾不上拂去。


“齐司礼……你怎么会在这里?”不知为何,话一出口,就成了哭腔。无数个梦里梦外的细节闪过脑海,最后定格的是那句,“真是笨鸟”。是齐司礼来救我了——可为什么明明自己毫发无伤,一见到他,还哭得这么无助?


“还不是因为某只笨鸟想我了。我在,血族不敢过来,你也不会有危险。”齐司礼将我拥入怀中,轻轻地拍打着我的后背。我泪眼朦胧地认真望着他的侧颜,用指尖轻轻地,从他的眉间滑到鼻梁,再到唇瓣。齐司礼就是我梦中的小齐将军啊,那个梦中的自己,昙花般短暂一生中,唯一念念不忘的小齐将军。


“我做了个梦。”我轻轻啜泣着,握住齐司礼摩挲过我泪水的指腹。梦里没能握住的手,如今拨开千年岁月,再次停留在了我身畔。


梦中的那个雪夜,明亮的篝火落入小齐将军眸底,转瞬熄灭成灰烬。悬在我领口的雪刃上也倒映着明明灭灭的火光,生冷刺骨。我孤立无援地立在他身前,千言万语都化作簌簌而下的泪滴。


阿爹弯弓拉弦,志得意满地扫了我一眼,随即毫不犹豫地放出了蓄谋已久的箭。这让我想起了初遇时,浮光跃金的水面之上,也有这样的一支箭,因为一己之私,射向了无辜生灵。


那一刻我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勇气。如计划中的那样,我使尽气力拨开桎梏,挡在了齐司礼身前。羽箭破空而来,贯穿了我的胸口。我想我本该是极痛极痛的,事实上我却忘了痛楚。望着近在咫尺的齐司礼的脸,我多想触碰,却再无力随心而动。


“尽管你与天地同岁,而我如沧海蜉蝣,但能伴你朝夕,已然是贫瘠此生中的万幸。”


“若你愿意,我与你齐岁。你不在侧,往后天地浩荡、生生不息,于我也是百年孤独。”


“可我不舍得,小齐将军。我只愿化作月光,照你踏遍名山大川。明月年年,八月十五之夜最圆满,这也是齐岁了。”


梦境的最后,是铺天盖地的白檀香。


此刻梦外,白檀香再次随着他灼热的呼吸涌来。齐司礼轻轻地吻过我的泪水,额头相抵,十指相扣。


“我的笨鸟,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。”


“好,我的小齐将军。”


【完】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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