沉舟侧

琴声呜咽 泪水全无

【周严】民国十二年细雨

*我、周严、陆沉三人纠葛,设定我不爱陆沉

*全员ooc预警 BE预警


【壹】


出嫁那天,奉天城下了淅淅沥沥的雨。我拂开花轿轿帘而望,只见水雾浮动在青石板巷间,让人如同置身迷霭。天色方曙,人声杳杳,周遭寂静得缺乏实感。我闭目回顾过往的十八年,心想自己或许已经走到了这可憎的命运终点——嫁给一个已经不在世间的人,然后寂寞地度过余生。


当地人通常称之为冥婚。


丈夫陆沉生前最忠心的随从代替他的位置前来接应我。那个叫周严的年轻男人怀抱着黑白的相框,远远地站在府邸廊檐下,与我隔着一场民国十二年的细雨。


“小姐。”见我被乳母搀扶着走近,他轻轻对我颔首示意,面无悲喜。随即他谦逊地弯下腰替我解开了脚踝上的绳索,我冷眼瞧过去,只见自己白皙的脚腕被勒出道道红痕,宛如备受摧残的一地雪中红梅。零落成泥碾作尘,我忽然想。


倘若不是家道中落,我何以沦落到如此地步?我咬了咬牙,告诫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在人前露怯,然而还是有一滴泪,好巧不巧地落在周严停留在我脚踝侧的指尖上。


男人抬头望了我一眼,目光深邃悠长。他一侧额发掩盖了右眼,而左眼则有着混沌的红。他的相貌不算英俊,却因为有这样一双泥潭般的眼,叫人过目不忘。我忽然心念一动。


“女人要为自己打算,周严,你懂我的意思么?”我弯起唇,对着蹲在我身前的他笑,用指尖挑起他满是青色胡茬的下巴。他的胡茬粗糙坚硬,触碰时仿佛有刺扎入我的肌肤,亦或是更深的地方。


他好像万万没有料到我会这样大胆,慌忙地别开目光,将脸对着那被他暂放一旁的相框。他结结巴巴地回答,小姐请自重,老板的在天之灵还在看着呢。


我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样笑起来,说,他已经不是此间的人了,还能管的着你我的事不成?


周严站起身,将绳索收入怀中,垂首立在我身侧,没有答话。


我轻轻地按住他的肩膀,道:“我知道你忠心耿耿,但我向来看不起愚忠之人。难道你我此生,就都要因为他,在这深宅中荒芜老去么?”


“小姐,周严不敢。”他态度谦卑,虽仍然让人捉摸不透,却并未挣开我的手。


“今宵洞房花烛夜,”我凑近他,轻轻吐出这几个字,“我所愿,只是做一个寻常女子。”


【贰】


是夜周严轻叩我房门的时候,我正在对镜梳妆。镜中女子容颜姣美,眉如川黛,唇若朱樱,正是妙龄。我将木梳递到周严手上,命他为我梳发。


“小姐,周严一介粗人,恐怕会玷污了您。”他颤巍巍地接过木梳,与镜中的我对视了一眼,又慌忙别开视线。


我劝他:“万事熟能生巧。”


他默然片刻,将梳齿轻轻地划过我的发丝。我颇感兴味地欣赏着镜中他垂首低眉,静静为我梳发的模样,心中竟然生出了种岁月静好的错觉。


周严的动作极轻,仿佛怕动作大了便弄疼了我。我莞尔一笑,道,看来你是个会疼人的,不知道在其他方面是不是也这样。


说罢,我捉住他那只执梳的手,回首望向他,作出一副逼迫他回答的姿态。


只见他面色微微泛红,道,小姐,使不得。


他话虽这样说,这次却仍然不躲开我,我便笑着问他,既然如此,你没有深更半夜来我新房的道理。想做什么,我不拦着你。


周严直勾勾地盯了我片刻,将梳子掷到妆台上,一手握住我的肩头,一手扣住我的脖颈,倾身吻了上来。他吻得慌忙,灼热的气息笼罩着我的肌肤,宛若燎原野火。


拥吻中我终于望见了他的另一只眼,那是只染上深红欲望的眼,比深渊还深渊的眼。我想倘若此时有失足的飞鸟坠入这片深渊,后果无非两个:被无声无息地蚕食殆尽,抑或激起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。


预感到即将发生的事,我轻轻地颤了颤睫。


意乱情迷之际,我们衣服上的香气有形一般缱绻纠缠,我用力回吻他,引导他进一步动作。然而他只是吻我,寸肤寸孽,却不肯将我抱上床榻,也不肯解开我胸前的第二粒嵌丝硬花扣。


就这样在妆台前折腾了许久,他松开了停留在我身后的大手,眼中欲火渐灭,恢复了惯常的神色,仿佛方才那肆意举止的另有其人。


“周严,你是傻么?”我难以置信地嗔道。


周严眼含歉疚,躬身替我轻轻拢了拢凌乱的衣襟,说:“小姐,老板对周严有救命之恩,周严不能背叛老板。”


想不到他对我那丈夫如此忠心。我挑挑眉道,我有个不情之请。


“小姐请讲。”他垂眸望着我肌肤上的红痕,眸光微动。


我道:“你对你家老板的忠心,能否分我一半?”


周严闻言单膝跪地,托起我的手,轻轻吻了吻:“悉听尊便。”


【叁】


周严告诉我,他幼时被父母抛弃,冻馁之际,是陆沉将他捡回家,让他从此以后有了安身之地。陆沉十分器重周严,将生意上的事放心交给他打理,而周严也从未辜负陆沉的期望,做事井井有条、游刃有余。


后来陆氏商队遭遇海难,周严九死一生捡回性命,而陆沉至今下落不明。


“老板对我有救命之恩与知遇之恩,我不能对不起他。”周严说出这句话时躲闪着我的目光,额发轻轻垂落。


我不留情面地笑道:“可是你已经对不起他了。”


周严耳根红了红,头更压低了些许。


我轻轻拨一拨发簪,拢起碎发,望着他笑:“你年纪已经不小,是时候该为自己打算。既然你已经答应我,从此以后对我忠心,那就要对我言听计从。”


“可是小姐……”周严面露犹豫。


“不会有人知道的。”我道。


我将那支雕花发簪扔向他怀,他手忙脚乱地接过,怔愣半晌,将发簪收进了荷包。


“陆沉三年丧期一过,我们就离开这里,不知你愿不愿意?”说出这句话时,我刻意软了语气,眸光潋滟地望着他。


周严道,好。


陆沉意外离世后,偌大的陆公馆逐渐衰败,不过半年便只剩下寥寥几位下人,除此以外,只有周严与我朝夕相对。


某日,我取出久未上身的一件淡绿花蔓旗袍对镜而观,忽然发现周严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。


“是周严的疏忽,竟然忘了着手为小姐置办新衣。”他语气歉疚。


我放下旗袍,笑着转身踮脚环住他的脖子,凑近了他笑:“那就劳烦周助理陪我走一趟。”


他扶了扶我的腰,颇不好意思地别开脸,道:“小姐何时准备好了,传唤周严即可。”


“嗯。”我顺势勾了勾他的下巴,在他的唇边留下秾丽的口红印记。


光启路有一间旗袍铺,布料花样纷繁,款式多种多样,我一边一件件地在身上比试,一边问周严的意见。


“小姐穿什么都好看。”周严抿了抿唇,身体仿佛在有意无意地挡着什么,我疑惑地往他身后一瞧,发现那是一件竹叶领旗袍,剪裁得当,只看一眼便可以料想上身后胸前婀娜的光景。


我心下了然,正想逗一逗不苟言笑的周严,便故作感兴趣的样子,将那旗袍放在身前比划。只见他忽然红了耳根,问我:“小姐是看中了这件吗?”


我点点头。


“店家,把这件也包起来。”周严的语调微微下沉。


“周助理是在担心什么吗?”我假意问他。


只见周严摇了摇头,目光十分局促。我笑着悄悄蹭了蹭他的腿,在他耳边低声道:“我只想穿给你看。”


【肆】


流光逝水,转眼间已是我入住陆公馆的第二个年头。我依旧日复一日地以撩拨周严为乐,而他果然像承诺的那样,在三年之期到来前不碰我分毫。


我在他面前极尽轻佻,却能在其他人面前娴熟地维持陆公馆女主人的端庄姿态,没有人想到我与他之间有这样一层见不得光的关系,旁人见他对我驯服,只当是延续了对旧主陆沉的忠诚。


我习惯于这样的处境,所以怎么也没料到,陆沉还活着。不仅活着,他还毫发无损地回到了陆公馆,以主人的姿态。周严得知消息时正在池塘边陪我赏荷,他的神色忽然变了一变,向来不轻易流露情感的眸子里,转瞬即逝地出现裂痕。


“小姐。”他定定地看着我,用一种让我感到陌生的眼神。下一刻他仿佛后退了很远很远,远比初见那天悠远的细雨还要远得多。我忽然读懂了他的神色,他在说,现在他要将我还给陆沉了。


我莫名红了眼睛,等到反应过来时,自己已经跌入一个风尘仆仆的宽阔怀抱里。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陆沉,诧异地抬眼望去,是线条凌厉的下颌与微抿的双唇。陆沉本人远比照片中俊美,眸光也更加深邃,仿若不可捉摸的夜。


他捏起我的下巴,强迫我与他对视:“你就是我的妻子?”


目光透过金丝眼镜降落在我面庞,让我有种沦为猎物的错觉。我慌乱地点点头,努力避免下意识地瞟向他身后的周严。


陆沉微笑,嗓音低沉优雅:“你知不知道自己很漂亮?如果我没有回来,你这辈子是很可惜的。”


“……幸好你已经回来了。”被他盯得不自在,我勉力挤出一个笑。


“既然回来了,我希望一切马上能回归正轨,”他松开手,微侧过脸,“周严,来书房。”


“是,老板。”周严微微颔首,跟在陆沉身后离去。


陆沉忙完生意归家时,已是深夜。我忐忑不安地在新房中等他,唯恐他发觉我与周严间不可告人的秘密。直到西洋钟敲过了十一下,灯下才浮现出他那双赤红的眸子。


“抱歉,让你受委屈了。”他淡淡地笑了笑,示意我帮他解开领带。他的笑容分明看似如春风和煦,我却没来由地想要退缩。我战战兢兢地将指尖停留在他的领口,下一刻却被他反握住。陆沉把我拽到他的胸前,将我拦腰抱起,扔到了床上。


我浑身战栗不安。


在此之前,我从来不知道被侵略有这样惨烈的疼痛。床单染上了曼珠沙华的颜色。陆沉一遍遍地将我逼至悬崖边缘,我红晕满脸,颤抖着低声啜泣,一遍遍求他停下。


陆沉颇满意地勾起我的腰,吻了吻我的胸前。温热的吐息灼烧一样熨烫着肌肤,烙下他低沉的字音:“你很老实,我的夫人。说实话,这让我意外。”


陌生的称呼让我心头一颤。我忽然意识到周严从来没有这样称呼过我。


我当然听懂了他的意思,强按下缭乱的心绪,含泪道,今后还请先生信任我。


这是自然。陆沉说。


【伍】


自这以后,周严再也没有出现在我面前。每个清晨我透过玻璃窗望向驶出公馆大门的车子时,只能捕捉到他一闪而过的袖角。然后我无心梳妆,打碎花草,终日神思恍惚。这种习惯被打破的错乱感像扎进玫瑰里的荆棘刺,不着痕迹地带来顽固的剧痛,又难以拔除。


我总记起周严最后的那句“小姐”,好像与曾经的千万次称呼并无不同,却又深刻得夜夜出现在我梦中。


我从来不认为自己爱他。我一遍遍告诉自己,他只是我无聊白日的消遣,是我悠长一夜漏进的黯淡星光,是随时可以忘却的无痕长梦。


可是,为什么我成了真正的陆夫人,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?我比任何时候都想见到周严,想到几乎要发疯。


“夫人是在想什么?我看你最近食欲不佳。”陆沉今日难得留在家中与我共进晚餐,担忧地伸手探了探我满是虚汗的额头。


我苍白着脸,一言不发。忽然一阵呕吐感袭来,我慌忙错过身,用手帕捂住双唇。


“周严,去请医生来。”陆沉道。


“是,老板。”是熟悉的低哑声音。


我这才发现周严一直等候在门外,低垂的额发遮住了黯淡无光的半只眼。然而我只匆匆与他对视一眼便不得不错开了目光,因为陆沉正打量着我。


很快医生便来了,诊断结果是我怀孕了。我愣愣地抚上小腹,神思恍惚。


“谢谢,我很高兴。”陆沉怜爱地在我眉间轻轻落下一吻,扶着我回房中歇息。


周严没有跟过来。我忍不住想,他现在是什么心情?他会为陆沉高兴吗?


我做了个梦,梦见周严坐在我的床畔,对我一遍遍道歉。


他说,小姐,很抱歉我没能履行约定带你离开这里。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个地方,你从来不是金丝笼中的鸟儿,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,我就知道。你是个好姑娘,周严对不住你。


周严在老板遇难后留在陆公馆只为赎罪,却不曾想会遇见你。我有了私心,却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。小姐,周严手染鲜血,此生注定无法得偿所愿。


他说了好多好多话,仿佛从清晨说到了傍晚,朦朦胧胧的话语仿佛有一生那么绵长。我在混沌的梦境里沉浮许久,醒来时,窗外最后一缕暮光收尽,晶亮的尘埃渐渐消逝在空中。


而我的眼角已湿润,心中像有雾气散去,露出早该明了的心意。


这时陆沉走了进来,他告诉我,周严饮弹自杀了。


我忽然剧烈地呕吐起来,让陆沉替我取来床头白色的止吐药片。我将那药片就着水囫囵吞下,嗓子咽得生疼。


陆沉见我症状好转,继续语气平静道,是周严设计让我遭遇海难。十几年的信任,终究难敌上一辈的血海深仇。


我听见自己颤着声问,你是怎么发现的?


陆沉微微笑了,目光深沉。他说:“是周严自己告诉我的。他本来还有机会全身而退,我想不通他怎么会突然坦白了一切。我问他原因,他欲言又止,最后什么都没说就自尽了。不知夫人有何见解?”


我转过眼,望向陆沉,轻轻绽出一个笑:“我哪里能知道呢?”


无边苦涩在唇齿间漫延,流淌进我周身所有脉络。


这一次,我终于能够握住自己的命运。


【完】


*后记*


周严自尽时孑然一身,能够称得上遗物的只有两样东西:一条粗粝绳索,还有一只雕花发簪。这两件看起来毫无关联的物事被他放在胸口最贴近心脏的地方,仿佛是他最后的牵挂。

没有人知道这条绳索与这只发簪的来历,就如同没有人再记得那场民国十二年的细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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